澳洲留学故事：一座城市 一种气候

    闽南十月，夏天散场。榕树下的阴凉被忘记，床架上的蚊帐被收起，出锅的晚饭早早摆上桌子。母亲在飞信上留言，嘱咐我多添衣物。我说，“悉尼正回暖，是春天了。”从前觉得离开家，只是离开人和事。现在明白，在南半球的这个国度，离开家，也是离开习惯的节奏和熟悉的气候。相比中国，澳洲更近赤道，也几乎没有亚寒带。冬天才刚过，晨光下起舞的海风，就迫不及待地吹向发绿的枝头，抵达清晨赶路的人群。即便是经济中心，平日的悉尼街道，并不见熙攘的行人。但每个工作日的早晨，地铁站台会被从四面八方赶来的人忽然挤满，从这里，去到另一个四面八方。卖咖啡和报纸的小店此时热闹，滚烫的人流，搅拌出缕缕醇香，把城市唤醒。悉尼的天真好，比明信片上更漂亮，像刚刚上色的油彩画，鲜艳得快要滴出蓝色的颜料。

    在年初，第一次看见万里无云的那天，觉得世界很宽很平静，没有声音一样。有时候，天顶上不小心闯进一朵云，惊慌失措的样子也让人怜爱。但十月的悉尼，云喜欢聚在一起，开一次春天的会议。

    不过不管阴晴，晌午之前，火车站前的小酒馆就已张罗开了，戴高顶帽的意大利老人总是最早光顾，在靠窗的角落坐成一排，说着说不完的话。被圈在树旁的狗，懒洋洋地趴在地上，眯着眼数路上的车子，等主人喝完一扎牵它回家。隔着一条街，卖艺的老头戴着手套没有音律地弹唱，不顾匆匆过客，无视冷嘲热讽。每次去附近的华人区买食杂，还会遇到一个吹小号的澳洲男人。站在身后满目的汉字招牌下，

    他更像一个异乡漂泊者，拙笨的小曲，被密麻的普通话和广东话层层覆盖。但此刻，更多的澳洲人，正被渐暖的海水召唤，走在看海的路上。

    悉尼的海，和旅游手册上说的一样，蓝得透明，宝石一般。所以对当地人而言，每一个晴朗温暖的日子都是假期。也难怪华人潮水般涌来，生活在明信片里几多清爽宜人！不过对我而言，这一片海是回家路上挂在公车窗户上的风景幻灯片。悉尼公车的屏幕上，没有广告，为了避开陌生的目光，我常隔着玻璃，看远处成群的红嘴海鸥嬉闹着掠过海面，看海面上的逐浪前行的游艇，看游艇上渴望把自己晒个金黄的水手。母亲也常让我拍些照片给她看，我说其实也没有多好看。她便故作生气：“我可没你命好，可以出去读书，唉，连照片都看不到。”一次和朋友去海边，特意留影几张，发给母亲。不久飞信上收到一条留言：“你太没良心啦，还骗我不好看，比厦门的还好看啊。”

    大概也是因为这风景，还有缓慢的生活节奏，周围很多人筹划着移民，并把父母接来养老。但拿父母几十年的老习惯和老朋友，和一张仅仅漂亮的明信片交换，我却不舍。我告诉母亲，“你是不知道，这里很多东西买不到的，比如神龛啊、春联啊、荔枝啊、咸橄榄啊、铁观音啊，还有哦，悉尼都没有听到讲闽南话的。”母亲说，“我才不去，去了还要给你洗衣做饭带小鬼，想得美啊。”昨夜，又收到老人家的短信。记性差，又一次嘱咐我：“泉州降温啦，你要多穿衫。”我说，“这里是春天！开始热了，不要担心。”

    悉尼十月，渐瘦的衣裳，渐长的白昼，时而倾降的阵雨，真像故乡四月的清明。穿梭在这熟悉又相反的天气里，如同漂居在故乡明晃虚幻的倒影中，只是抬头不见古厝深处的古塔，低头难觅青苔依稀的石板路。一座城市，守住一种气候，但常守不住怀抱里的人。来东方，去西方，来南方，去北方。来来去去的人们，在笔直的航线间，传递城市的阴晴冷热。只是有的人，却不经意，丢失习惯，丢失眷恋，丢失对季节的美好等待。